Monday, October 20

晨跑纪事(1)

六点半天开始透出光,白色的、朦胧的,之下是一片寂静。小贩们开始推着豆浆、油条以及玉米,推着昨天晚上收获的粮食,在别人的梦里出动,每个小贩都有自己固定的贩卖位置,街口的、酒店岔路或者度假区的入口,在清晨七点摆好东西,食物开始发出香味, 幕天席地。这是盘古刚刚诞生时候的世界,黑白未分,混沌未清。和小贩和清洁马路的人,三三两两的,古老的神性在心里复活,我觉得我们正像上帝和盘古那样开辟世界,创造生命,等待黎明的到来。清晨7点钟是神的时间,古代的时间,时间之外的时间,它不受时间流逝标准的限制。假设说有人能够穿越时空回到过去和未来的话,那么一定是在清晨7点钟,或者黄昏7点。

道路两旁以前是这个小城市最广阔的一片稻田,在秋天将到未到的时候,我们就一遍遍骑着单车绕着田埂走,少女们的裙子和芳香,总在稻谷未完全成熟的季节浓郁起来,而到秋天的时候,这里是甜瓜、黄瓜、向日葵、花生以及各种蔬果接近衰败、撤退的时间,秋天让它们变得珍贵,承载着少年们一整个夏天的疯狂、偷袭和饥饿和有关爱情幻想的记忆。而现在这片稻田正荒草重生,推土机从四面八方逼走夏天和秋天,逼走记忆。一瞬间我们就发现我们老了,昨天的记忆作古了,我们的祖先恍如没有存在过。

前面那个晨跑的女人老了,臀部下垂,乳房也下垂着,指向大地。我母亲也差不多如此了,古老的生命韵律是面向大地的,而未来留给了下一代,留给了我们。在她垂向大地的那一刻,儿子们还未发现母亲们的时钟已留给了自己,“永恒的女性,引领我们飞升”。迎面跑来的老头穿个老旧的背心,估计他退休时候就开始穿了,手臂摇摆得平静协调,不像少年人那样轻佻,人必坚固的热爱和热爱过生活中的一些东西。那个老头我碰见很多次了,每次都是那件背心,同样的手势,每次都是在清晨7点一刻的时候,跑到桥的正中心,流水南去,逝者如斯夫。

二零零四年,老美在昆明拳馆打拳,鼻梁骨被西藏特种兵打折了,痛,睡不着,早晨七点钟的时候把我拖出屋子,从小西门跑到滇池路。那天早上,太阳是从老美的歪鼻子上冒出来的,当时我们正坐在阳光花园岔路口的小贩那里喝豆浆稀饭,公共汽车一辆辆从黑夜里开了出来,接着穿戴整齐的姑娘们来了,接着缓慢儒雅的老头老婆婆们来了,各种声音跟随着公共汽车的尾气排放出来,热的、冷的、半生半熟的,各种温度也出来了,接着太阳就从老美坐的那边冒出头来,昏黄的,老美还笑着,正西里呼噜喝着稀饭,等他抬起头来,太阳就照亮了他的歪鼻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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